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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调查·第四十三期】“明月芦花,雪中鹭鸶”——独立出版在中国

2015-11-15 《107调查》

(—— 《salt盐巴》杂志第一期封面。 图片来自互联网)

记者詹彦怡 莫 婷 李芳文 古 典

文编林星宇


加拿大非盈利杂志Adbusters杂志的创始人KalleLasn曾在采访中表示,小杂志的力量在于“自我表达”:“活在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将你最真实的情感表达出来。”


人们对自我表达的强烈渴望催生了许多新的媒体形式。其中,独立出版因游走于中国法律边缘地带,行走之路显得尤其荆棘丛生。摄影艺术机构“假杂志”的创始人言由说:“(中国)大陆的独立出版尚处于灰色地带,没有大环境可言。”

“为自己发声”

在国外,独立杂志是杂志的一类,被视为一种相对而言的、存在于主流媒体体系之外的独立文化,与具有固定模式的传统杂志有所区别,与独立电影、独立音乐等类似。而在中国,独立杂志仍缺乏一个被普遍认可的定义,也无法归入我国新闻出版总署对杂志的分类中。因此独立杂志通常没有刊号,不掌握社会公共资源,不像传统杂志一样与政府或社会组织有紧密联系,在尽量保留自身独立性的同时,也踏入了国内出版制度的灰色模糊地界。

《Rice米饭》(以下简称《Rice》)是国内较具代表性的平面类独立杂志,2005年9月创刊于广州,出版后随即受到读者和媒体的一致好评,大陆和香港的报刊、电台都对其主创人员进行过较大篇幅的采访报道。


创刊两年后,创始人王击凡在豆瓣写下了对《Rice》的定义:“由一群大学生出于对梦想的追求而自发创办的独立杂志。它注重视觉传达和独立思考,表现现今华语地区年轻人的生活态度。”

此外,《Rice》的微博主管邹磊还提到了杂志的“本土精神”。“《Rice》亦积极参与本土创作和推广本土文化,不仅在杂志内容中格外关注,也主办、协办过许多反映着、活跃着本土文化的线下活动。”

而年轻的《salt盐巴》(以下简称《salt》)创刊于2011年,目前已出版五期,在独立杂志界小有名气。虽然主编郭婧雅将它定义为一本“实用类生活小杂志”,但她觉得这不只是一本谈美化生活的杂志。“盐巴通过每一个选题,传达自己对待这个世界、对待生活的态度。盐巴就是我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是我每一个人生阶段的思考。”

《Rice》和《salt》通过内容生产来传递态度,另有一些出版项目则把“独立”投射在了更广的出版领域。


“假杂志”的实践涵盖了出版计划、发行计划等形式,现有线上杂志《JiaZazhi》,主要出版摄影集,旨在呈现中国摄影艺术的生态,目前正准备推出自己的第一本平面独立杂志。言由说,出版一本书就像完成一场个展,因为“假杂志”从选定合作摄影师到最终出版发行,都会让摄影师参与到每一个环节。



(—— 假杂志出版计划的新书印刷。 图片来自新浪微博@假杂志)

“联邦走马”则运营着一个暴力装置工作室和一个独立出版计划,出版内容偏文学和恶趣味,受到很多人的喜爱。“‘走马’关注的是看东西的角度,建构的是事物的新秩序。事物本身已经由上帝创造好了。”创始人之一恶鸟这样描述自己为“联邦走马”注入的精神。

采访中,恶鸟一再提到台湾导演侯孝贤。“前些时候看到侯导说,怎么拍好电影,就(只能)拍啊。好电影是拍出来,是闯出来的。创作都这样,在创作中完成自身。好东西不可以规划。”

“香蕉鱼书店”是国内首家专营独立书店,专售世界各地独立出版厂牌和艺术家出版的纸质作品,由苏菲及其丈夫WEI于2010年1月共同创立。2011年时曾尝试运营实体店,但一年后因经济亏损告终,现主要经营网店。



(—— 东京艺术书展,苏菲在香蕉鱼书店的展台前。 图片来自互联网)

“香蕉鱼”这个名字取自美国作家塞林格(J.D. Salinger)的《逮香蕉鱼的好日子》。“这是我们最喜欢的短篇小说之一。”苏菲说。小说主人公香蕉鱼的珍稀、孤独、挣扎和苦闷,甚至于最后的堕落,触动了苏菲和WEI。苏菲说,这个名字意在表现她和丈夫所做的事情。“这是我们这个时代青年真实的写照。”而独立出版文化‘为自己发声’的理念正是由此而起。

苏菲说,“香蕉鱼书店”这几个字并不特指它就是一个空间或阅读场所。她希望将其打造为一个自出版品牌、一个生活品牌,售卖独立刊物、做独立出版,也设计产品和举办活动、展览,拥有更多可能性。“书店的特色在于他处全无的限量版书本,摄影集、杂志、zines(爱好者杂志)和小物品。”

“喝自己的酒”

王击凡在《Rice》的创刊号卷首语中写道:“Rice是一个有态度的词语,亦是一种可以延伸的‘自由斟’(7-11便利店里的自助汽水,可以进行不同汽水的混搭——编者注)精神。如果你留意,字里行间,都会发现我们的态度。”



(—— 在2015年10月1日简单生活节上,台湾歌手万芳来在《Rice》的摊位前。 图片由《Rice》杂志提供)

“我们从创刊到现在都在遵循自己的原则来记录人事物。”邹磊说,《Rice》的各种尝试看似不断变化,但“独立思考”的内核从未改变。“我们的采访对象,陈绮贞、林一峰、at17等等,似乎都和‘独立’脱不了干系。”

而在恶鸟的理解里,“独立”代表了自我精神。“不刻意逢迎外部,但也并不刻意标新立异。如果能做到这样,我觉得传统出版也可以很独立。”

恶鸟认为,独立出版等于“我的出版”。他用一句禅语“明月芦花,雪中鹭鸶”来类比:“万法归一的‘白茫茫真干净’的世界,其实是包含万象的,各色相异。明月、芦花、雪、鹭鸶是白的,保持着各自的白。”

“开始就是觉得我自己以及我的一批朋友写不是挺好么?可是主流不搭理,他们稳坐高台大椅,彼此觥筹交错。我又不会去低身笑脸敬酒。那么好了,自己与朋友自己凑一桌子,喝自己的酒。”恶鸟说。

2012年10月,国内创意生活杂志《新视线》第121期的封面故事探讨了“自主出版”,也给出了对“独立”的解读:“‘独立’一词过于强调对抗性,况且在‘独立’的背后,是对自我价值的珍视。没有这个,‘独立’不过是一种标榜。”

言由认为:“如果你认为自己是独立的,那你必须有一股叛逆不顺从的劲儿。不需要去考虑任何市场的问题。”但他不排除曾经的“非主流”到了某个阶段会被更多人接受,从而变得主流。“那也许下一拨叛逆分子就会出来反对你。人类文明就是这样运转的。”

对于杂志来说,独立主要体现在内容生产、印刷、销售和运作资金上。邹磊说,这些环节都由《Rice》自行主导。内容生产和印刷等全部由Ricer(即《Rice》的成员)亲手打理,销售方面则和众多支持《Rice》的实体售卖点共同完成。

邹磊介绍,《Rice》早期刊物有过广告投放,后来为了财政独立谢绝了所有广告投放,彻底靠启动资金运作,靠售卖纸质杂志收入支持,不营利。“加上一些Ricer的捐资捐物,一路坚持到现在。”

但是“独立”所要面临的实际问题击退过许多野心。大多数独立杂志不堪财力人力的负担,只能昙花一现。

郭婧雅运营《salt》已有五年时间,期间也有过兼职。2012年,她为了维持杂志生计而开了一间日用杂货铺,但不到一年便关张。目前她也在试图开发由杂志衍生的相关产品,并举行相关活动来获得更多收益。她坦陈:“国内独立杂志的生存环境并不太好。”

“真正支撑杂志继续进行下去的,是我强烈想要表达的心,”郭婧雅说,“但我没有预设太多,盐巴可能再出几期就停刊,但那一定是当我找到了更适合表达的载体以后。”她说,大多在做独立杂志的人都是兼职,或经营其他可盈利的事业,所以很多自有杂志都很难确保出版频率。

即使是在独立杂志里拥有相对较大的团队的《Rice》,出刊频率同样波动不定,曾有过双月刊、季刊、半年刊,甚至是三年刊。今年,《Rice》准备在十周年之际推出第十二期杂志。然而,这距2011年第十一期《Rice》的发行已经过去四年。

“够钱了就出啊。”邹磊说,十周年重新启动之前创作团队经历了资金、人员方面的困难。“幸而在十周年这个节点,一切似乎都悄然回归到了合适的状态。重新出发后的米饭会以更轻松的姿态面对读者,也希望能够找回最初的那种蓬勃的状态。”

“文化奢侈品”

在这个纸媒式微的时代,独立出版物也成为了纸媒情怀的坚守者。“纸媒衰落是一种必然,但纸媒存在也是一种必然。数字媒体与纸质媒体各有优点。”言由说。但他觉得很多书和杂志真的没必要再用纸印刷。或许真如人们所说,纸媒将日渐成为“文化的奢侈品”。

2012年3月,苏菲也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过:“也许在盛行几年后,世界的独立出版业最终会冷却下来。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直到现在,她的想法也未改变。

郭婧雅认为,在互联网时代,传统媒体要通过内容、版式和阅读质感取得优势,而这也是《salt》的努力方向。“没有什么竞争优势,所有的选题只是撬开读者对这件事的兴趣。之后大可从别的渠道继续获得资讯,我不关心后面的事,只想继续通过这本杂志来思考。”

苏菲也说:“香蕉鱼这几年做的书店和出版,是寻求作品表达的一种比较安静、完美的呈现方式,即以纸张和油墨传达作品的美感。”

香蕉鱼书店原本是以售卖与出版结合的方式实现书店的自负盈亏,但后来因对工厂印刷的不满和对质感的追求,苏菲和WEI决定亲自印刷,把控出版制作的每一个环节。

苏菲仍希望能在不久的将来再次开拓出香蕉鱼书店的实体空间。“(空间)不大,但是售卖和展示的都是自己出版的艺术书籍和设计产品。想让这些美好的独立刊物被更多人亲自打开、翻阅、欣赏、真正喜欢上后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大多Ricer都有收集癖。既然米饭‘特立独行’,那就让我们任性下去,继续用纸质刊物的形式与大家见面。”邹磊不求与网民拼时效,而是希望能看到扎实有深度的综合报道。

但与此同时,Ricer正在策划自己的电子杂志《生米》。它不是纸质杂志的电子版,而是主刊的“反义词”——反转当期主刊主题,从另一个角度去入手,试图用更激化的手段去完成一期杂志创作。“‘生米’可能是难于入口的,但依然可以煮成熟饭。承认生活中的‘负能量’,有时也能起到正面的作用。”Ricer们希望把《生米》做得更先锋、更有趣,去完成那些正刊所“不能做”、“做不了”的事。

苏菲说,独立出版和书店的维持必须要有强大的信念和发自内心的喜爱。“你可以凭着一时的兴趣出个一两本,但要走上社会完全做这行,怕是会有很大的压力。”在她看来,香蕉鱼除刊物出版销售外,还有设计和印刷服务,这些“支撑着出版的理想可以继续下去”。

《Rice》也做周边产品,包括海报、明信片、文字别册、漫画别册等,并从第四期开始随刊附赠原创音乐合辑《Zero》。“独立创作单位力量都很单薄。”邹磊说,《Rice》一路走来深谙机会的重要性。“所以尽管这些周边显得再微不足道,我们都会继续做下去。”

邹磊觉得,米饭跌跌撞撞走过十年的高山低谷,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情意结。“情意结是个很妙的东西,能够持续地给我们提供继续做下去的力量。”这次公布重新启动之后,他们收到了很多读者的留言。他想,如果不是因为《Rice》在他们之前的日子里留下过共鸣,估计这么些年过去了,读者们早就忘了。

自1987年起,中国公开出版的图书一律使用国际标准书号(ISBN),而中国出版集团内一些单位却在私下买卖书号。资深报人、评论家周俊生曾在其个人专栏中披露谈到,买卖书号在中国出版界已是一个接近于公开的规则,甚至成了一些出版社的主要经济来源。官方对书号严格控制,每一家出版社一年能使用多少书号,都由政府审批部门给予指标。“政府对书号的控制对这种生意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他写道。

在传统杂志出版问题重重的情况下,国外和港台地区的优秀独立杂志以个性化的内容和不卑不亢的姿态为出版业注入了新的能量。

言由十分期待大陆能推出与港台地区相似的出版政策,对私人资本开放出版,拓宽言论和出版自由度。“开放的政策对出版物和文化多样性是有利的。”//107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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